Sudo_22O

没有秘密的斯芬克斯

文/速冻
paro=哨兵向导

*
“我是来和你道别的。”
刚坐上沙发，就听到坐在我对面的郑允浩这样说。
这家咖啡店的风格我不是很喜欢，壁纸是带着暗纹的深色，深红色的沙发和木头纹理的桌子都太过于复古，看起来仿佛上个世纪人类文明留下来的遗产。黄色的灯光也调的很暗，每个卡座的人都低头窃窃私语，配合着木调香薰的味道，像是在谈论着什么秘密。
对于习惯了充满科技感生活的我而言，这样怀旧的装潢甚至让我有点不安。但我很明白，这是郑允浩喜欢的风格，“感觉很有人情味。”他总是喜欢说这样的话，即使是在2126年的今天，也是有人执着于这个社会越来越淡，早就不再被需要的“人情味”的。
“你这次又要去多久？去哪儿？”
自从退役之后，他便乐于满世界到处旅行，作为他为数不多的亲友，他倒是很乐意跟我分享旅途的点点滴滴。只是最近好几个月都不见他离开，反而让我觉得有些奇怪。
郑允浩低着头不看我，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，
“你理解错了，我的意思是我再也不回来了。”
我不由得眉毛一挑，难道他又要被派去哪片沙漠或者雪山执行什么危险机密任务了吗？他的声音很低沉，说话的速度比平时要快一些，但言语之间听不见一丝沉重，反而透露着快乐。
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解，他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皮质钱包。虽然在今天还有人随身携带钱包，也是件足够登上新闻头条的稀奇事，但如果这个人是郑允浩的话，好像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他打开钱包，抽出一张纸片样式的东西递给我。这下即使是我也要感到惊讶了，因为那是一张照片。暂且不提照片上的人是谁，只是他随身带着一张实体照片这个行为，就已经足够刺激现代人的大脑。
“你觉得她怎么样？”他开始用勺子搅动起杯子里的草莓牛奶，金属勺子和瓷器碰撞的声音有点轻微的刺耳。
我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的人，准确的说是一个女人，长长的头发，洁白的皮肤，故作镇静地看向镜头，但大眼睛里的不安却出卖了她。这是一张带有攻击性的脸，因为太过漂亮，反而显得很不真实。但她轮廓之中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，特别是那双透着蓝色的眼睛，总感觉在哪里见过。
“你终于确定自己的向导了？”我抬头望向郑允浩，竟然在这个人们心中向来是无所不能的哨兵脸上看到了一丝羞赧。
“可以这么说。”他清了清嗓子，对着我笑，“你觉得她美吗？”
“她叫什么名字？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女人。”准确的说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喜欢任何人，郑允浩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哨兵，无论是从外形还是从血统来看，都是顶尖的人物。他服役的几年完成了无数看似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，还是在没有向导辅助的情况下。听说部门也想过给他分配合适的向导，但都被他一一拒绝，身边男男女女的示好也都被他用各种方式推开。
用抑制剂度过发情期就这么容易吗？不知道他在违抗本能地固执些什么。
郑允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，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。
“我确实不喜欢女人，他是金在中。”
我吓得倒吸了一口气，再次拿起桌上的照片细细观看。果然，乍一看没有问题的乌黑长发显得有些许的不自然，照片里的人神色慌张想来也是穿着女装的原因。
我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，眼前这个男人现在就像一个疯子，我很想听他说出这是个不是愚人节的愚人节玩笑之类的话，但他只是点了点头。
我刚想要开口，对话却被终于拿着菜单到来的侍者打断。
我点了一杯美式咖啡，虽然其实在现在这个标准化时代，每杯咖啡的味道差别都不太大。
侍者点了点头离开了，我却依然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。
金在中和郑允浩，抛开其他因素光看本人，应该是很配的。在今天之前，要问谁配得上郑允浩，我确实一直没有找到足够优秀的答案。可是当这个答案由本人摆在我面前时，接受起来实在是有些需要时间。
这一切都只是因为，金在中，是已逝世快一年的前任将军的伴侣。先不说一个已经和哨兵结合过的向导，他的精神体是怎样被郑允浩重新征服。只是作为将军的伴侣，是绝对需要用这样类似于“守寡”的方式来展示忠诚的。
保持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绝对唯一的信任关系，是维持这个社会稳定秩序的手段。我也曾认识过一些珠胎暗结的人，而可惜的是，他们后来都被处置的很惨。
“现在你明白了吗？我是来和你永别的。”郑允浩加重了“永别”这个词。
咖啡被端了上来，明明是美式咖啡却被装在红茶瓷杯里，好像加一两块方糖就会让它的苦味消散一些，但我其实并不像郑允浩那样喜欢甜的东西。太过于甜的东西总是很危险，会让人丧失理智和方向，做出一些冒险家的举动。
“你到底怎么打算的？”我迫切地想得到他的答案，而他只是收回了照片，珍惜地在衣服上擦了擦，又重新把钱包放回口袋里。
“我们是四个月前在聚会上认识的，你知道，他这样的人，没有理由受到一点冷落。”
我当然明白金在中的魅力，可以说整个首都没有人不明白他的魅力，可是人人都知道，他是被野兽藏在布满荆棘的尖塔里的鲜红色玫瑰花，你甚至还没资格触碰到他的刺，就会被看似圆润的玻璃罩扎得遍体鳞伤。
你可以赞叹他的美丽，怜惜他的凋零，甚至为他歌功颂传，但你唯一不能做的就是，触碰他。很显然，郑允浩并不明白这一点，或者说，他明白这一点，但他并不在乎。

“我第一次见到他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谁，我端着酒杯走向他，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，无论他的性别属性，这个人我必须接近。三十年了，我紧张得像第一次上战场的毛头小子，我正准备要开口，就看见他直直地看向我，笑了，他对我说，‘你就是郑允浩吗？你肩膀上好像粘了点东西，把你的西服都弄脏了。’ ”
郑允浩的声音变得和他的眼神一样明亮，这样的神态我是第一次见，“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他说话？你难以想象他的声音有多好听。”
“后来我发现他好像特别喜欢参加聚会，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，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宅子里，到底有多孤独？不过我当时还并不明白他到底怕不怕孤独。这也为我创造了很好的机会，只要是他出现的聚会，我绝对都不会缺席，虽然你也知道，其实我并不是很擅长应付这种社交场合。”
“那看来你真的付出了很大牺牲。”我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怜悯，看来他是真的完全栽了进去，这位一向以理智著称的郑允浩先生。
“这算得了什么呢，毕竟还没过多久，我就发现了他的秘密，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。”郑允浩压低了声音，向我靠过来。
“那你是要和我分享这个秘密吗？”我喝了一口咖啡，还是熟悉的让人安心的苦味，似乎可以让我渐渐也变得雀跃的心恢复到熟悉的正常状态。毕竟在这个世界上，是没有人完全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的，我也一样。窥探欲就像春天围墙上偷偷蔓延着的爬山虎，潮湿的脚一点一点包裹着你的心，等待着在盛夏的某一天迎来爆发。
“我当然会跟你说，而且也只会给你一个人说，这也是我今天来和你道别的意义。我的目的不过是想得到至少一个朋友的祝福。”郑允浩又恢复了普通的语气，好像在谈论着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。
“那我先谢谢你的信任，这真是很宝贵了。”我是真的感谢他的信任，也佩服他的勇气，要知道这样性命攸关的事，换作是我，是绝对不会向任何一个人开口的。
“我先承认吧，这个秘密是我用不道德的行为换取来的，我前段时间每天都偷偷跟踪他。”我忍不住挑了挑眉毛，继续听他说了下去。
“他看起来很忙，有很多事要做，要不就是出入机关处理一些他前夫，请允许我用前夫这个称呼，处理一些他前夫遗留下来的工作，要不就是出入各种聚会，带着他的宠物猫，像一位社交名媛，在各个场合散发魅力，他的爱好仿佛就是让所有人都控制不住把目光汇聚到他身上，他好像很享受这样的感觉。但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四，他都会自己开车前往离他的家有四个街区远的另一条街，他好像在那里还有套房子，而他一上去一呆就是一整个下午，你明白吗，我非常想知道他到底在上面做什么，而事情要是真的和我的一些想法一样的话，那会使我非常痛苦。”
听到这里，我看了看郑允浩的表情，很显然现在的他并不痛苦，这激起了我更大的好奇心。如果说金在中真的瞒着所有人和别人乱搞，这固然是一件会被法院直接判定为死罪的爆炸事件，但在龌龊的人看来，他那张一看就美得带有秘密的脸，甚至可以说是由秘密组成的惊世绝伦的美丽的脸，似乎也有资本会做出这样的事。可郑允浩的语气，直接否定了这一可能性。
“于是我终于没忍住，在一个周三的下午偷偷跑了上楼。门房老太太似乎很惊讶还有别人上来，因为她说，这栋楼是被将军府的人买下的，除了金在中，平常根本就别人上来过。”
“然后呢？所以你知道他一个人在上面干嘛了？”我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听这个故事的发展，催促郑允浩快点切入重点。
“你不用那么着急，我会慢慢给你说。我跟门房说，我是金在中的朋友，他让我上来坐坐，她看到我的军章之后立刻就相信了，就给我开了门。”
“我走进房间，那是一间尤其复古的房间，家具看起来都像是从历史书上扫描下来的，我甚至都不敢相信，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有这样爱好的人存在。门房太太跟我说，金在中每次来好像就只是坐在房间里发呆，或者在床上睡一会，其他的什么也不做。”
“我的心忍不住狂跳，不知道你明不明白，那是一种灵魂契合的感觉，虽然我知道在现在说这样的话会让人觉得很傻，但我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明白，这就是我一边等待一边寻找了这么多年的人。”
原来这么多年，郑允浩一直在寻找世界上不可能还有另一个人向往着的“灵魂契合”，的确很傻，但金在中出现了，如果把我和他们两人放在一起看，我觉得我完全搞不懂他们的心思，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傻的人是反而是我？
“可能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，不过你听下去应该就理解了。第二天我一早就到那个房间里等他，到了下午他果然来了，他似乎很惊讶看到我，不得不说他吃惊的样子也非常的可爱。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，我在他脸上竟然看见了害羞的粉色。我以为这是他秘密被发现的不适应，后来我才知道，他其实一直默许了我对他的跟踪，甚至偷偷盼着这一天的到来。”
“这样一说，他可真是个狡猾的狐狸。”
“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，他的精神体并不是人们传言里那样的狐狸，可能你无法想象，他的精神体是一只骄傲的小狮子。”
我有点没反应过来他话里隐含的意思，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，只有有过完全结合关系的哨兵和向导，才会真正有机会看清对方的精神体的样貌。
“我和他会玩很多花样，如果你想听的话，我可以说给你听。对了，他的眼睛也不是蓝色，那只不过是他喜欢戴的美瞳，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棕黑色，我每次望向它，都觉得望向了清澈的溪流。”
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惑，他继续补充，而我想到他钱包里的照片，穿着裙子戴着假发的金在中，我不由得轻易地红了脸。
“现在你明白了吗？他其实没有任何秘密，他只是享受营造这种神秘，而最终的目的则是，说白了，只是为了吸引我。”
“但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秘密，那我的秘密和他可能是一样的。”郑允浩喝完了最后一口草莓牛奶，玻璃杯砰地放在桌子上，把我吓了一跳。
“那就是爱，想要爱也想要被人爱，没有爱的话活不下去。”
如果说刚才还充满了担忧和怀疑，那我现在就是发自内心地为他的坦率和勇敢发出赞叹了。在这个一切都被量化的数字社会，承认爱，承认感情，不就等同于承认自己对情绪的不可控和冲动吗？这对个人能力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，但因为他是那个我一直以来了解的朋友郑允浩，我并不感到惊讶，而金在中，确实是超过了我的想象。
我一直以为他只是画上的玫瑰花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他鲜活的生命。而这样的生命力，不是别的东西赋予的，不是地位，不是名声，而是早就被世人唾弃，也被我唾弃许久的，叫爱的感情。我第一次在爱情面前，彻彻底底地感到了自己的愚蠢。
“谢谢你听我说这些，我和他就要离开这里了。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出卖我，但如果告诉你接下来的计划，你可能会受到牵连。你知道他们有多可怕，我们的相爱是永远不会被允许的。”郑允浩起身穿上了风衣外套，戴上帽子。我透过他的影子看到了中世纪的骑士，金在中仿佛是他的杜尔希内娅。
“再见，虽然很遗憾不能昭之于众，但至少有你一个人知道，也算是我和他的圆满。”
我对郑允浩挥了挥手，看到他对我笑了笑，然后转身出门，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。我知道这将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，可心头相比遗憾，更多的是带着顿悟的真诚祝福，
“再见，祝你们守护好你们的秘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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题目来自王尔德